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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50岁阿姨自驾游」的苏敏出走现已快两年了，在路上，她遇到了不少和她相似的女性，但和她不相同的是，她们都回家了。而她还在车上。

文｜谢梦遥

修改｜槐杨

图｜苏敏微博（除特别符号外）

不相同的故事

旅程的第355天，我在武汉搭上了苏敏的车，往重庆而去。

苏敏是个和蔼的小个子女士，长着一张圆脸，笑起来能看见门牙间的牙缝。在一个秋天的日子里，她敞开了一场「出逃」，继而成为互联网上的一个「觉悟者」形象。她的自驾游之旅，成为许多被婚姻与母职捆绑住的女性所神往的日子。

她方案两天内要赶到重庆。车是一辆白色的群众Polo，这儿是她的移动的家。我所坐的副驾，是她花了一番功夫腾出来的方位，平常这儿摆满了杂物。后座空间也塞满了，行李抵到了车顶。

车快没油了。和我说话时，她忽然停下来，盯着手机上的地图。「糟糕，糟糕，糟糕。」她连声说，本来是错过了下高架桥去往加油站的出口。专注无法二用，这便是她开车历来不听歌的原因，要专注听导航。咱们持续聊了几分钟，然后发现，她又开错了。

苏敏不走夜路。傍晚时，咱们在一个名叫「高坪」的小镇落脚。她一般睡在车顶帐子，我为她在宾馆定了其他一间房。吃完饭她就急急忙忙上楼要直播了。几分钟后，她现已坐在三脚架支起的手机前和粉丝娴熟地打招待。日子中她是个急性子，开车也是这个风格，特别喜爱抢缝钻道。

在直播中，她会说些让女性们大喊过瘾的话：「男人是靠不住的。」她鼓舞女性们斗胆做自己。更多的时分，她展示的不过是一个游览达人的穷游日子。纽约时报把她称为「我国女权主义偶像」。她并不那么看。「我便是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儿罢了，给咱们同龄的姐妹们活成了她们想要的姿态。」她说。她也否定离家出走与勇气的相关，仅仅想着「脱离那个当地会很高兴」。

一百年来，「出走」一向是我国女性的重要意象，许多女性参与其间，结局各异。苏敏也进入了「出走」的部队，但她历来不想提高什么。

「咱们不想过多地去烘托。由于女权在我国某些人的眼中，它不是一个好形象，这是我的了解。」苏敏的女婿刘伟伟对我说，「可是咱们究竟替代不了她，她具体什么主意，或许彻底不相同。」他出售身世，现在是苏敏的经纪人。

苏敏有自己一套行事办法，「我这个人历来不受任何劫持」。她不会按照发问者预设顺着说下去。比方谈到她钟情读穿越小说——这在她的同龄人里比较稀有，她最喜爱的一本叫《天医凤九》——我问是不是和她本来家庭日子的苦闷有关，她供认了苦闷却否定了相关，「便是消遣，我这个人喜爱文学，多亮点这些东西，感觉和他人说话能想到的词语更多。」

让苏敏进入她不了解的论题范畴的那些测验会遭受挫折。写实视频团队「5楼修改室」跟拍时，约请她观看一个女性体裁的韩国电影。编导吴明敏告知我，她在剧情中看到系统性窘境，女性在职场里的隐形天花板、同工不同酬以及许多男性不易发觉的苦楚，而且主人公与苏敏都是母亲，能翻开许多论题。但1964年出世的苏敏对《82年出世的金智英》，毫无爱好。在吴明敏坚持下，她才看了电影。看完她说：「我不喜爱这个女的这种性情，有点造作了。」

我和苏敏谈起那次观影，她如同泄漏了她实在介怀的是什么。

「你凭什么拿她和我来比较？她老公对她那么好，生怕她遭到损伤，这样的人跟你在一同多美好。她有什么理由去郁闷，她有什么理由？」她在谈片中的女性，但落点在自己身上。「她老公一人养活她，把一切的钱都给她，又不是像咱们相同不给家里日子费。妈妈对她那么好，就婆婆偶然挑点事儿吧，可是也并不是说多么地排挤她。」

她的心境逐步激动。「她有啥权力，自己由于想去作业，就郁闷了？她有啥权力？所以你叫我看这个，我感觉简直是没什么含义。」

她与她的故事是不相同的。

三个要素

把车开上路，至少需求三个要素，驾照、车、出逃方案。让咱们一件件谈谈来历。

首要是驾照，三要素中苏敏最早拿到的。那是2013年，她弟弟在广州开家具厂，喊她曩昔协助。每次出门买资料骑个电动车不方便，厂里有辆小破车，弟弟就让她学个驾照。50岁的人学车是不是太晚了？她迈出了这一步。她是驾校里年岁最大的学员。每个科目都是一次经过。

在弟弟的厂里干了两年多，女儿成婚，她才回郑州。由所以给弟弟「协助」，再加上厂子经营不善，当然是没有薪酬的，「在那儿苦哈哈的，东西都不敢买」。一切人都觉得不移至理，连苏敏母亲都这么想，「他们感觉我是老大姐，我就应该帮他们。」她本也视为合理，跟着时刻越来越长，心里才繁殖一些不满，「我也有我的家庭，我也不是我一个人」。也不能说一分钱没有，女儿成婚，弟弟给了一万六的礼金。

这种照料贯穿她的过往。她是长姐，下面有三个弟弟。母亲重男轻女，好吃好穿的先给儿子。弟弟还没作业时，她在化肥厂当工人，每月薪酬要全部上交家庭。

但至少她拿到了驾照。「所以说任何作业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，」苏敏说，「不要老想着它坏的一面，它也有好的一面。」

然后是车。她在2015年具有了这辆价值十万元的两厢轿车。她喜爱车。她掏出一万元积储，女儿又给了三万，交上首付。之后她拿着其时一千多元的退休薪酬，一同在超市打工，合到一同才干还上每月车贷。分期两年还完，刚好赶上女儿怀孕，她没再作业，接下来的几年都在照看孩子。她终身没存下什么钱，车是她最大财物。

这就牵扯出另一个论题，她和老公财政上是独立的。女儿出世后，她做过一段全职主妇，老公给日子费，要和她算账，约束她的花销，还常常被置疑。母亲从未了解她，老公是她自己挑的，没有不归家又没越轨，「我妈总说，他除了有点抠，心眼也不坏」。和一切那些在家庭中承当不对等职责的妻子相同，她是免费保姆，失掉自我，没有庄严。不胜忍耐，那就出去找活。她进过工地，做过成衣，扫过马路，送过报纸。经济上天然而然变为AA制。哪怕她上高速用了老公办的ETC，老公也管她要钱。

最终是出逃方案。2019年末，她在网上看到一个离婚女性的自驾游视频，她被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招引了。她方案一旦双胞胎外孙上了幼儿园，就动身。不要说自驾，她坐飞机游览阅历都十分有限，仅有那次仍是祖孙三代去威海，「彻底没有铺开去玩，心思都是看着孩子」。为此，她进行了绵长的预备，许多阅览自驾游攻略。她知道她的经济能力不或许常睡旅馆，所以网购了一款3000多元的车顶帐子。便携式煤气罐、迷你冰箱、太阳能蓄电池等户外配备一件件寄到家里，她花了积储的一半完结这些收购。

去哪里不重要，脱离才重要。让她脱离家的实在原因，是家自身。她的婚姻像一潭死水。夫妻简直不沟通，便是合伙过日子。她洗衣，煮饭，承当家务，每天就像电影《土拨鼠之日》，重复，庸俗，困在一个当地无法跋涉。许多年前，他们就分床睡了。女儿外地上学时，俩人一人一间房，女儿搬回来，夫妻就买了上下铺。女儿婚后搬走，他们持续分房睡。女儿生了孩子，老俩口曩昔协助，又回到上下铺。「我俩合不来便是合不来。」不必讳饰，她的亲属朋友们都知道，苏敏说，「到你家一看上下铺，还用讲？不必讲。」

仍是那句话，不要老想着坏的一面。「尽管历经许多不愉快吧，可是最终促进我走上这样一条路，也是他的一个鼓舞。究竟都是有利有弊的，有反有正的。不要去诉苦。」苏敏对我说。

从一开端，她的方案便是揭露的。老公不以为意，时不时打压下她，「你出去不了几天就得回来。」女儿女婿表明支持，帐子便是女婿装置在车顶的，他还阻挠岳父拔走车上的ETC卡。女儿买了一大盒化装品供她路上用。

起程

2020年9月24日，是她选定脱离的日子。一切人都有心理预备。老公很早起来就打乒乓球去了，那是他的挚爱。女婿去上班了，趁便送两个孩子去幼儿园，她给他做了早餐。只剩女儿送她。

「啥都没想，我就想着赶忙走。」苏敏回想动身一刻的心态。没有忐忑，没有不安，在她的描绘里，没有任何杂乱的心境，只要「振奋」。

她身上带着一万多块钱，只要一个大致的方针，去成都找老同学玩，这也是女儿的主张，先从了解的当地开端。从郑州动身，沿着国道310，走到哪儿是哪儿，开了不到两百公里，天色还早，她决议停在小浪底景区。究竟第一次独立搭帐子，她惧怕弄欠好，预留了大把时刻。晚饭是一锅西红柿鸡蛋面。按照网上攻略所说，景区门口肯定能遇到其他自驾游的人，公然，她看到了三辆停靠的房车，是几个四川人，往山东而去。晚上，房车游览者请她曩昔喝酒，她没喝，和他们聊了谈天。

第二天早上，她买了糊辣汤就油条吃，由于不熟练，她花了一个小时才收好帐子。她行将动身，周围房车上的人才起来。「开房车的都起来得很晚。」她总结。

她没有进去景区玩耍，只在外面拍了照。这奠定她旅途的基调，不花门票。她尽量走免费的国道，这样也能随时停下看景色。她开到三门峡，在市区一个公园的免费停车场停下来。接下来的两晚都住在这儿。到夜里，下起了雨，整片场所只要她一辆车。

关于那个孤单雨夜的感触，后来有了两种版别。她女儿杜晓阳对我叙述的版别是，深夜里，苏敏听到梯子响动，感到惊骇，惧怕有坏人爬梯子。她睡不着了，起来坐了一个多小时，渐渐聚积勇气，才把帐子翻开，发现本来是梯子的卡扣松了。怕女儿忧虑，她过了一段时刻才告知女儿这段阅历。「她是真的惧怕有人爬上来。」杜晓阳说。

但在苏敏的版别里，惊骇是历来不存在的东西。从第一天就没有，整个进程都没有，「我真的不惧怕，我胆子太大」。她说他人爬她帐子图啥呢，「你一没钱，二没财，三没色，谁管你。」假如遇上精力病呢？「哪那么寸，哪那么巧啊。」她乃至对我说，真有个黑影过来就好了，「拍个视频，还弄个悬念，多少人看！」

她持续前行，到了西安。在那儿停了几天，每天背着包坐地铁去回民街逛逛，吃特征面食。其间有两天她哪儿也不去，躺在帐子里歇息，洗洗衣服做煮饭，和其他游览者聊谈天。国庆节到了，高速公路免费，直接上路奔成都而去。接下来的20来天，她住在同学空出的一套房子，还抽暇去了趟重庆找其他几个同学玩。

在成都，她去观赏一个房车展——不是奔着买车去的，她没有那么多钱，便是想拍一点介绍房车的资料，放到她的自媒体上——她知道了一个户外安排，他们正好要搞一场房车云南行。所以在旅程的第35天，她参与了，全团30多辆房车，就她一辆小车。

故事便是这样开展的，开端她仅仅想看望同学，然后她参与了一个房车游览部队，在这进程里，她学习找露营地、找路，户外阅历越来越丰厚。她坐在车门上收帐子，十几分钟就利索搞定。

按照她的说法，她从未感到过孤寂。房车上的人简直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出游的，她毫无敬慕，「那是人家的命，跟我有啥联络」。总有人围着她问这问那，对她睡车顶帐子感到猎奇，其间也会冒出一些尖利问题，她无所谓，「随意看，这是人家的权力，你不想让人家看，你躲在家里。」关于外界某些人用「出逃」「抛夫弃女」来描绘她，她表明，「我便是我，我便是这样的人，不在乎一切的东西。」

她曾确诊郁闷症，需求每天服用希泰乐与解郁丸，可是到了云南后，她把药停了，她感到不再需求。她在家常常失眠，但出来这一路，她说自己歇息得很好。

在这段苏敏对我（以及对大多数媒体）叙述的故事里，她是个反常强壮的女性。但这段故事有一个问题：人仅仅举动者，从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，短少负面心境。动机、心境、愿景这些东西并非没有，却是单一的。她深层次的心里国际如同并未翻开。

引爆点

我本来不会知道苏敏，你也不会。在成都逗留期间，产生了一件事，让她有了进入群众视界的时机。

苏敏很早就玩自媒体了。当她还在家时，她就拍过许多教人做辣椒酱、烹饪的视频。杜晓阳对此形象深入，母亲曾问过她怎样编排，她忙着带孩子，没当回事。如同忽然之间，母亲就把握了那些技能，女儿十分惊奇。本来她购买课程自学，给视频配上了字幕与声响。

拍视频除了自娱自乐，苏敏还有一个主意，挣点钱。她看到百家号上有人靠发视频每月能赚上万。这也是促进她上路的原因之一。她知道，路上有丰厚的资料。在家时，她拍过几十个视频，才积累了十几个粉丝。她叮咛女儿女婿也点上重视，以添加粉丝数。动身后，她每天拍一个视频，能赚个把块钱。这些视频都敏捷吞没在网络海洋里。

反而是早先拍的一段，在10月中旬被人搬上了抖音，忽然就全网传达起来。视频是苏敏买帐子之前拍的，网友问她为什么要自驾游，她便录了一段解说。那段不到4分钟的视频，底子不在她本来规划的系列中。面临镜头，她首要诉苦老公的抠门、经济AA制，没有提上下铺，没有提郁闷症——她仅仅简略地说「我都有点郁闷了」。她没有化装，没有笑脸，肤色蜡黄，手天然地搭在方向盘上。她故意避开老公，坐在车里录，由于他总嘲讽她做自媒体，「一天又挣了几万？」她厌烦被他这样说。这是一个错位，后来许多人都以为视频摄影于途中。

许多人发消息给杜晓阳，「你妈火了」。这是一个普通人稀有的际遇。她觉得母亲应该赶快注册抖音，但苏敏表明只想做百家号，所以当晚她就帮母亲注册了抖音，后来又注册了微博、豆瓣、快手、小红书、西瓜视频。女儿把交际账号的姓名一同为「50岁阿姨自驾游」（50是泛指，而非她实在年岁），苏敏对改掉本来的名「苏心想的游览日子」一度不乐意。

媒体敏捷跟进。首要报导苏敏的是搜狐「极昼作业室」。那篇报导中，苏敏具体议论了她想逃离的原生家庭与无爱的婚姻，她从未对母亲说出口的话，还有 30岁之后，和老公底子上没有再同居过。她还挨过老公的打，「一拳头把她怼一边去」。

那是苏敏最为敞开的一次采访。往后，更多的媒体来了，采访一轮接着一轮。视频团队往往会开一辆车跟着，把她的行李腾到后边车子上，让记者和摄影师坐进她的车。一个出版社派出一位作者，从云南参与，跟了她一个月。

冰山下的部分在显现。跟着媒体发掘，她的故事变得深邃起来。作为她自媒体里的形象的弥补乃至推翻，人们看到她以往惊骇、孤单、低微、低三下四的时刻。

某种含义上，媒体重塑了她的行程，带来影响力和凝视。一次偶然的病毒式视频传达，变成一场连绵不断的发酵。白色Polo的副驾上总坐着发问者。而在此之前，她的「乘客」只要一个山公公仔，那是外孙的玩具。她以两三天一次的频率做直播，还时不时中止旅程，飞到其他城市参与活动、拍广告、录节目。她的粉丝敏捷添加着，在路上不断被人认出来。对外输出内容，变成她游览的重要组成。

我与苏敏女婿刘伟伟沟通时，他几回把论题拉到一个雄心壮志的方案上，苏敏要与侨居康养工业产生相关。「我幻想她能够找到投资人，或许是品牌植入也行，打构成苏阿姨侨居康养中心。你要有连锁效应，把这些人招引来，而且能够安全......」但苏敏自己如同对这个方案并无爱好。

与媒体沟通时，刘伟伟把摄影资料交给他们运用，让他们在路上照料苏敏的食宿。另一些恳求则如同过界了，比方让跟车者担负油费；女儿带着孙子来探望苏敏，刘伟伟向摄影团队提出想住别墅——他被谦让地拒绝了。

苏敏会展示交际媒体之外的另一面。有一次，摄制组架好了灯在等，她脾气上来，招待没打就一溜烟跑了。她诉苦供给的餐食不够好。她还向甲方投诉，「也没给孩子预备点零食什么的」。

像许多有了人气的up主相同，苏敏开端带货了，视频也有了广告植入。她的后座越挤越满，许多是商家寄来的样品。广告费用不高，一般一条几千块，有个帐子广告才1500块。而直播打赏一场也就三四十块，由于她的受众以大妈为主。

我忧虑这或许会给粉丝构成欠安观感。她叹了口气，「有许多人说，阿姨我不喜爱你了，你商业化了。那我就有必要穷游，你才干喜爱我吗？我也要日子。」

没有钱的确步履维艰。2020年11月，为期20余天的云南房车团完毕时，油费花多了，现金只剩余七八百。她在西双版纳的一个停车场待了十几天，偶然泡个温泉，晚上逛逛夜市。后来，夜市爽性也不逛了，「看了今后你又不去买的那种感觉欠好」。女儿说要给她寄点钱，她说她还有。等下个月退休金到账了，她才持续上路。

她确有务实的一面。那次住别墅的要求没有完结，摄影团队仍是供给了高级酒店的套房。免费到期后，他们就搬出来，住到另一个廉价的酒店里。

有些时刻，假如你想和苏敏议论一些浪漫化的幻想，她会把你拉到地上。作为援藏家庭的女儿，她在昌都出世、生长，直到17岁才举家回到河南。我问她神往西藏什么，她说到了民风和空气，然后立刻把论题转向了待遇，「苦是苦，可是它安稳啊。薪酬仍是能够的，有边远当地补助，我同学他们退休最少的也都六千多，作业部分的退休都一万多。」

回到内地时，她分配去化肥厂作业。没几年厂子就封闭了，她20多岁就下岗了。「我假如是在西藏不回来，或许我的日子不是这样。」

抵触

一个不可避免的对立呈现了。老公是她不想看见的脸，家是她想逃离的当地，出来便是为了把那一切不愉快遗忘，现在许多个人想方设法想拖拽她的回想回到那个现场。在直播间里，她很少议论老公。「一般他人问的话，我就当没看见」。

但媒体面临面地问起来，状况就不相同了。

她找到了一种办法。「我就只当是讲故事，这样我就不会很哀痛。由于我是在讲故事，如同这个事不是我的，我就这样去麻痹我自己。」过滤掉剩余的心境、主意、感触，人仅仅举动者，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。

她的说辞有时看似相互对立。有时她说，「我期望一个人去呆着，我不期望被许多人去围住着那种感觉。」有时她又需求被围住，「我就差一点，写『50岁阿姨自驾游』贴到车门上，那个宣扬力度更大。我惧怕他人不看。」假如你能了解语境，你就能了解这些话。

苏敏不介怀以粗线条的办法和外界共享她的部分故事，就像在开端那个视频里相同，叙事在一个相对固定的结构：冷酷老公、沉重母职。她担任翻高兴里的门，翻开的视点，以及决议何时封闭。但采访不是这样进行的。她会把来访者跳出既定轨迹的探究，当成是得罪。所以你会看到苏敏的割裂，一个苏敏在叙述她的过往，另一个苏敏在拼命抵挡。

许多记者感遭到过她的抵触。在「5楼修改室」摄影的纪录片中，这种抵触被直观呈现了。她的怒火会出人意料。话头聊到她老公，没有什么刺激性内容，镜头一转，她就黑脸了，「这两天我感觉提他太多了，咱们现在不要提他了，我心境有点激动你有没有发觉这两天。」当她堕入不良心境的时分，开车的风格都不相同了。编导吴明敏注意到，前面有货车，她猛打方向盘。

最为剧烈的一次反响，是吴明敏说到动身前苏敏把女婿的鞋都洗了一遍，是否觉得不这样做就不安心时，她答复，「我感觉便是为我女儿，我要不做这些，我女儿就会忙，其他的没啥。」沟通进行到这儿仍是正常，但忽然之间，她身体的一个开关如同被触动了:「真是我做任何作业历来没有想过这个是为什么......」

「我真的没有任何主意......你一问我有什么主意、有什么思维的时分我就特别激动。我不想听，我真的没有主意......」她越说越愤恨。片中不到一分钟的时刻，她17次说到这个词。主意。

但苏敏又是巴望媒体曝光的。在纪录片最终，有一个颇有深意的镜头，阅历了一切不愉快后，她接到了另一家媒体电话，她长长呼出一口气，用热情洋溢的声响答复：「你好，我是苏阿姨！」这一秒钟，她又变回那个笑起来显露牙缝的和蔼女士。

《人物》与苏敏的第一次碰头在2021年9月的北京，我做好功课，尽量不要问任何假定，不要问伤痛细节（现已讲了许屡次了），不要提那个词——「主意」。避开那些坑，多问路上的故事。发展是愉快的。咱们去国贸商场吃汉堡，她没注意到台下台阶，重重摔在地板。她敏捷地爬起来，一点点没有影响到心境。

那个晚上回到她的宾馆房间，我说到，许多女性在婚姻家庭中感触苦楚，却不敢讲出来，而我在她身上看到越来越多的揭露叙述。我想知道这种改动的原因。

气氛变了。「我感觉很天然，便是脚踏实地，我没有歪曲事实，我没有说他没做的作业。」她如同把我当成了一个对面情绪的人。「我感觉你是以一个男人的视点往来不断考虑这个问题。我为什么我要一向活在他人的暗影里边，我为什么不能从暗影走出来？前半生我不明白，我能够去逆来顺受，可是我现在我知道我自己应该去高兴，应该去高兴。我没有权力寻求这样的美好吗？我感觉我有权力。我有权力。我把我曾经不敢去说，不敢去面临，不敢去触碰的一些东西，我把它晒在阳光下有什么欠好呢？你只要把它晒在阳光下，才干不至于叫它发霉，它才干往好的当地去改动......」她激动地一连串说了好久，没有给我插话的时机。

你会鼓舞其他人把她们的故事讲出来吗？

「我不会。由于人的思维不相同，我能看得开，不必定她能看得开。她乐意讲，你不必鼓舞，她就会讲。她不乐意讲，你鼓舞她也没用。从自己的暗影里走出来，是要自己的决计和自己的举动的，不是要他人去劝你去怎样做。」

决议性的一刻是怎样产生的呢？

「我不知道，它便是产生了。真的没那么大的逻辑感。」她说，「我最烦的便是你要问我的感触，由于我真的没有主意，我真的没有主意，任何作业都是顺其天然去做了，去说了，去完结了。没有说是由于有什么主意才去做这个作业。」

「主意」。那个一向要避开的词总算仍是不速之客了。我测验转移到其他论题上，问她接了这么多采访，有哪些比较厌恶的部分。

「我真的不知道我有什么厌恶的。比方说我现在想完毕采访。」她牵强地笑着，其实在下逐客令了。「我感觉现已够了，也没什么可深挖了。我的故事也就这么多，再发掘的话便是我的心里国际。可是我的心里国际，的确关于我来说，这么大年岁了，有的东西或许现已忘掉了，有些东西或许我不会记住那么完好......」

作业完毕后很长的时刻里，编导吴明敏陷在负罪感里。她在想，是不是一向跟从的镜头以及车内逼仄的空间，这些客观条件对苏敏构成了影响。她和搭档重复供认，并没有问出什么尖利问题。

「作为一个被摄影者，天然的权力上是不平等的。她是被你审视的，她在你面前是显露的。尽管这是两边达到一同的摄影，可是这个叙事的权力仍然是把握在你手里的。」吴明敏对我说，「不论怎样说，她是一个有过伤口阅历的人。在这点上，她是一个弱者。」

弱者

在苏敏女儿杜晓阳的视角里，故事的另一面在翻开。

幼年回想里，她最惧怕的是一件事。有时分几个月一次，有时一个月数次。底子在晚上产生。她难以入睡，「听到我爸的呼噜声我才敢睡」。每年生日，她许愿这件事不要再产生。初三今后，她去外地上学，才远离了这一切。

在一些采访中，出于某种不忍或许对母亲体面的保护，她将其描绘为打架。但更谨慎的描绘应该是——家暴。「我爸很胖，我妈小小的。她底子没有还手的时机。」在外界看来，苏敏强壮且独立。当送报工时，她是片区组长，管着七八个人。她自己搬凳子换灯泡，她在电脑上自学了Excel。但强壮的女性仍然逃不过挨揍。挨揍的原因，有时是她在牌桌上让老公觉得丢了体面，有时是啰嗦多了。男人踹她，扇她耳光，揪她的头发。女儿看在眼里。

母亲从不显露自己的苦楚。她从未与女儿泣诉，也未聊过她的婚姻。在杜晓阳略微大一点的时分，她和母亲说，要不你跟我爸离婚算了。母亲拒绝了：「爸妈要是离婚了，恐怕对你今后找目标有影响。」

很早，女儿就下定决计，未来的老公必定要找一个能沟通、好脾气的人，「你要不听我的、（不）受制于我，我是绝不承受的。」刘伟伟便是这样的老公。家里他担任煮饭。杜晓阳怀上双胞胎，需求做胎心监护，住院半年，那段时刻，苏敏白日守在医院，晚上刘伟伟接手，早上从医院去上班。孩子出世，杜晓阳在卧室哄睡一个，老公在客厅哄睡另一个。

我与杜晓阳在郑州碰头。问寒问暖时她没有浅笑，她身上有一种冷酷的审慎。「我其实也不是算是特别正常的人，从小在这姿态一个环境下长大的人。」说话进入轻松的气氛后，她告知我。她对任何爱情都很淡漠。家庭为她带来的暗影一向在，她自卑、惧怕，不知怎样与他人正常共处。

跟着爸爸妈妈年长，直接的暴力逐步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常常产生的口角。好几回，她和刘伟伟深夜赶到爸爸妈妈家劝架。有次，父亲楼下打麻将，母亲喊他，他被激怒了，说回家就要打她。母亲给女儿打电话。她敏捷赶到，阻挠了事态恶化。「这次有必要要让他们离婚。」她对刘伟伟说。

母亲不肯离婚，这个论题聊两句就聊不下去了。女儿觉得父亲在一些作业上无可宽恕，但他仍然是她的父亲。「我什么都做不了。」杜晓阳说。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。

「我爸爸对我妈各种挑剔、各种责备。」杜晓阳说，「他心境欠好，我妈就有压力，就觉得她做好饭了，多干点活，她能得一个好脸色。」女儿后来想，这是父亲的PUA（精力控制术）。

这些年的大部分新年都是母亲自己过的，父亲回乡间。母亲总有理由，做送报工时年三十也要作业，或许她盖他人的被子睡觉不舒服。但实在的原因或许是她自己泄漏过的，那几天是她实在得到喘息与自在的时刻，「自己包点饺子，弄两个菜，喝个酒，晕晕乎乎地看看电视，困了就睡。老公在，你还要安排他们吃的穿的。」

母亲隐忍着。在2019年的一天，火山毕竟仍是爆发了。

其时公公婆婆都住在杜晓阳家里协助照料双胞胎，苏敏仍然三天两头往女儿家跑。有天回到自己家，老公责问她，你去干什么，是不是有主意？这是一句外人听起来不明所以的话，但常常被老公拿来责问她。「我爸说话那个口气，构成一种气压。这是一个长时刻的精力压榨。」杜晓阳说。「这是他的一个兵器，一个鞭子。」刘伟伟说。

随后产生的事，女儿女婿一周今后才知道。消失的一周里，母亲跟他们说自己拉肚子。

这一次，「鞭子」带来的不是制服，而是失控。忽然之间，母亲拿起刀，在手腕上划了两刀。见老公无动于衷，她便又在自己胸口扎了三刀，血染红她的衣服。送去医院后，伤口处理完，父亲对医师说她脑子有病，又带她去看了脑神经。中度郁闷便是在那时确诊的。她从此每天服药，直到自驾游到云南才停下来。

没有什么主意，这是苏敏在采访中常说的一句话，有时运用得彻底不合语境。这句话其来有自。「主意」对她是个扎眼字眼，能引发应激反响。

父亲不是一个恶魔。他承当家务中买菜的使命。在杜晓阳配偶与我碰头的那晚，是他在家里照料孙子。女儿说，父亲在外形象是个老好人，在作业单位作业，「请客吃饭大方，脾气好，笑呵呵的，特别仁慈」。在母亲成为新闻人物后，亲属都对触及父亲的部分内容感到意外。为他抱不平的大有人在，杜晓阳堂妹说：「怎样办？我伯父得受多少冤枉？」父亲是普通日常里的一个庸俗本相。苏敏作为一个悲惨剧样本，有某种特别性，但更多是普遍性，每个人都能够从身边人群里找出相似原型。

父亲没有承受过任何采访。一切问询到刘伟伟这儿就停步了。女儿以为没有必要，「他有或许会误导你」。这种单独的叙述或许是风险的。可是，没有任何一个采访者去打破那堵墙。

母与女

在交际途径，父亲现已社会性死亡了。在实际里，他安然无恙，一切亲属里唯有他快90岁的姑父把他叫曩昔骂了一顿。他活在自己的国际，底子和网络阻隔，心境全然未受影响。女儿记住，苏敏的报导刚出来时，他有点猎奇，女儿说了一半，「他不感爱好，去干其他了」。

他有检讨吗？如同一点都没有。不然无法解说，母亲出来这些日子没有找他，他也从未自动去联络。但母亲与女儿女婿通话时，他会在周围插话，如同什么作业都没有产生。两人不直接对话，处在两个平行时空。母亲的车在上坡时熄火了，打来问刘伟伟怎样处理。父亲说的每句话都是否定，又把她惹急了。女婿赶忙把手机拿到别处去讲。车在路人的协助下越过了那个坡，事实证明，父亲自以为是的判别都是过错的。

我问杜晓阳，她以为父亲的长处是什么。她揣摩半天，只说了一个，「他偶然也会了解一下人。」母亲呢？她立刻说了一大串：「煮饭好吃，不怕喫苦，勤劳精干，爱学习......」她目光瞟向老公，「接！」刘伟伟接着说：「她的思维不落后......」杜晓阳又接回来：「她比较热心。」

母女都不拿手情感表达，女儿成婚后一度与母亲的间隔拉远了。反而是苏敏出来这两年，是母女沟通最多的两年。许多话，母亲不曾对女儿说，可是经由媒体，女儿听到了。她知道了母亲终身中最接近爱情的时刻，是高中收到一封情书。她听母亲说起抱着年幼的她在风雪中走了几十公里的路。她听母亲议论痛经。一桩桩日子片段串联，她如同从头观看了母亲的终身。她为与母亲在带孩子的办法不合上产生的争持感到内疚。女儿又对媒体叙述，她们就这样隔空完结了沟通。

我与苏敏讲起杜晓阳对家暴的感触，她缄默沉静了半晌。「自始至终不想流眼泪，由于眼泪现已流完了。」她渐渐地说。忽然之间，她抽离出来。「他的思维是麻痹的，你看他的女儿一向在哭泣。其实实在受害的是他的女儿，对她心灵伤口是很大的。」她如同站在第三方的视点看待这一切。

「现在你要让我回想我的曩昔吧，我也不会流泪。我老公常常有句话，眼泪是流给谁看的？你何须在他面前流眼泪。我便是想哭，我跑到外面，我闷到被子里哭，我都不会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泪。」她说，「我不想往回看，我不想回头。我不或许再过那种日子。我感觉它现已曩昔了，离我远去了。我现在仅有要做的便是过好我剩余的每一天，我期望捉住我的未来。我更期望我的孩子不再为我而哀痛，我更期望我的孩子由于我的走出来而高兴。她的心结也能解开。」

现在，自媒体成了联合母女的重要途径。刚开端是苏敏自己编排视频，后来忙不过来了，杜晓阳就帮她剪。曾经带孩子，是母亲给她打下手，现在调转过来，她是母亲的帮手。

苏敏有主意，女儿的运镜主张底子不听。她想拍什么就拍什么，镜头总是晃动得凶猛。她对新技能的把握让女儿暗暗称奇，她懂得用两台GoPro摄像机一同摄影，还学会了操作无人机。

杜晓阳许多地看母亲的旅途资料，她每天和母亲通话。实在的状况要比视频里苦一些。吃和睡，这两件日常日子里的享用，在旅途中却是应战。遇上恶劣气候，户外煮饭很辛苦。风特大的时分，无法搭帐子，苏敏就一向待在车里。在高原上，电热毯电力只能维续前深夜，好几夜她被冻醒，硬熬到天明。

运营自媒体让苏敏充分，她每晚要忙到12点后才睡。除了编排，她要回复粉丝，还要抽暇去看看他人的视频，学习学习。许多女性给苏敏发私信，并没有太多长篇大论。「由于都是大妈们，她们打字有限。」

但没有自媒领会怎样样呢？杜晓阳知道，母亲仍是会开车上路的。自媒体不是她冒险开端的原因，也不会改动故事的实质。

旅伴

2021年3月，苏敏来到广西黄姚古镇，两位女性旅伴在这一站参与。与她相同，她们各开一辆小车。她们是她直播间的忠诚粉丝，聊熟之后，约好同行。

接下来，她们一路往西，继而转北，抵达新疆时，现已是支五人车队了。路上连续有人参与，也几经换血，她们中最小的一位47岁，苏敏最年长，咱们喊她「大姐」。她们能走出来，有一个一同的原因，是遭到了苏敏的招引。但苏敏仅仅供给了一个比方，开车上路的决议仍然是每个人独立完结的。在团聚前，每个人都走过了归于自己的一段路。她们都意识到，这一趟行程不止是玩，也是治好。「高兴的人不会想出来」，她们说，出来是为了寻觅高兴。

她们或许是天壤之别的人。小燕开着一辆重型拖挂，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，一切人里只要她喜爱抽烟。「天空」是一米七多的大个子，说话大嗓门，走路生风，但却是身体最差的，到拉萨就回家休养了。「背包」诙谐诙谐，曾背着包去过30多个国家——这便是她外号的由来。叶子则恰恰相反，没出来游览过，她是个内向的女性，一切心境藏在心里。还有最晚参与的大芳，喜爱喃喃自语，说话小小声，总感觉自己不可。小芳是个退休了的校园教工，表面文雅整齐，性情沉稳温文。她陪苏敏来北京参与活动时，我见到了她。

她们在旅途中心免不了有些小抵触小对立。「人与人的沟通沟通是个应战。由于来自不同的当地，有不同的日子习惯。」小芳说，「这一点苏姐是最好的，她特别能包容人。关于咱们来说，便是一种凝聚力。」

「一家人也会有吵架的时刻，何况是外人呢？可是也无伤大雅吧。吵过今后，该咋地还咋地。」苏敏说。

苏敏不再是一个独行者，她是一个集体中的一员。在刻板形象里，这个集体常常沦为网络段子和动图里的嘲讽目标。你或许能够喊她们「大妈」或许「阿姨」。她们是不再年青的女性。她们是普通的妻子和母亲。她们有倾听与表达的需求，但无论是公共言论、文学或是影视剧中，她们得到的时机太少了。

至少这段旅程里，她们为自己而活，她们不是谁的妻子或许谁的母亲。她们穿漂漂亮亮的衣服，品味美食，许多地摄影。她们想被人看到，每个人都有抖音。她们谈天，「杂乱无章的，路上的所见所闻，吃到的美食，或许是牵挂哪个当地的景」。当然还有讲笑话。

什么笑话呢？苏敏和小芳相视而笑，「那种女性在一块儿能讲的笑话」。

旅伴们构成一种默契，便是不探问家事。「背包」是一切人里最早与苏敏碰头的那一个，她其时仅仅简略介绍说她的状况是离婚、独身。那你孩子多大了，苏敏问。20多岁了，我一个人在江西，「背包」说。发问到这儿就完毕了。

「又不是户口调查，问那么多干嘛啊。」苏敏对我说。每个人都有不乐意说的隐秘。已然出来了，就把过往抛在脑后。

大芳26岁就离婚了，现在孙子都8岁了，她说兄弟姐妹都盼望她照料父亲，她压力很大，也很自卑。苏敏能感到她心里的那道坎，不断鼓舞她。「大芳，你想干什么，你就去干。有啥事对着咱们说，把你的需求，把你想体现的体现出来。咱们这一群人，没有人怪你。」她当着她的面，数她身上的长处：「大芳你很好。勤快，就你勤快，早上咱们都睡懒觉。又爱帮我，添水干啥。」

「要是你26岁我知道你，我必定让你再嫁的。26岁太年青了。」小芳对大芳说。

她们各睡各车，有时合起来拼个宾馆的三人世住，一人才花30多块。煮饭简直由苏敏承揽，她手工好。几个月下来，咱们都胖了。她们恶作剧说苏敏是饲养员，养了一窝小猪。

女性们有了一个举动形式，大方向归苏敏定，道路归「背包」定，露营点归小芳找——她比较年青，手机app用得熟。「个人有个人的专长，咱们相互商议。」苏敏说。车队跋涉，苏敏最初车，那顶车顶帐子老远就能辨认出来。叶子在最终，她喜爱和他人摆开远远的间隔。

她们走丙察察线，落石把「背包」的车玻璃砸烂了。两辆车先后爆胎。她们自己换胎，却发现扳手底子拧不动螺丝，成果仍是靠路过的男人协助。她们去到海拔4900米的班戈县，「天空」肝疼了一个晚上，正是在那里，她知道自己吃不消了，决议退出。还有那北屯的蚊子，太凶猛了，咬一口痒一个星期。

她们靠与驴友的沟通获取信息，这种办法更精确，她们搞清楚了，只要开着高底盘的SUV才干进墨脱县城。她们在车与车之间绑绳子暴晒衣服。新疆哈密瓜两块钱一公斤，她们可劲儿吃。

旅程中也会有支线情节。在西藏时，大部队往波密而去，苏敏归队回了趟出世地昌都。40年没有回去了。本来的房子都拆了，路修得很宽，她找不到曩昔的一点痕迹。也挺好的，她想。

途中也会有烦心事。她在拉萨碰到街坊，和老公一个单位。聊起来，她知道本来老公的薪酬有6000块，一向瞒着她往低了说。她更不想理他了。

许多女性会在直播间表达对苏敏的敬慕。她欢迎同行者。但付诸举动的人，一向是极少量。包含苏敏的同学们，没人方案长时刻自驾游，都是想着在家里打麻将，偶然出来度个假。

「许多我国女性，总感觉自己出来了，家里的老公、孩子怎样日子，如同离了她这个家无法滚动相同。敬慕归敬慕，她走不出来。」小芳对我说。

但这些旅伴与苏敏究竟是不同的。她们有各自清晰的结尾。除了苏敏，一切人都要回家春节。而来年，有人或许会持续上路，有人或许不会，比方叶子，她说儿媳妇怀孕，「不或许放在家不论」。

从新疆出来，她们就各奔前程了。旅程的第355天，我在武汉搭上苏敏的车的那天，她又是一个人了。

结局

苏敏供认，她是一个心里有怯弱的普通人——「我一味的让步构成了现在」。故事的本相，并不是一个天然生成英豪敞开了一场奥德赛之旅。刚开端，她的出走是不得已的。但这场旅途改动了她，她找到了成为典范的动力。在压服他人之前，她首要要完结自我压服，所以她要看到作业的活跃一面。所以她不惧怕，不孤单，不需求抗郁闷药片。她变成了她所描绘的那个更强壮版其他自己。

有时，她的一些表达会让女儿感到惊奇。说得很不错，你提早想好的？女儿问。不是，往后我想想再说也说不出来了，便是其时到那个点了，我就说出来了，母亲说。

但更多关于她出游（用「出逃」这个词其实并不精确）的含义阐释，是由群众和媒体替她完结的。对她而言，这个行为自身的动机十分简略。任何思辨的评论，与她要十分小心肠翻开，不然会揭开她的伤痕。她不是一个思维者，她是一个举动者。她处理窘境的办法不是靠答复，而是靠举动。她处在活动的河水之中，「我感觉一路都在生长」。关于女性生命怎样舒展，她供给的是一种途径，一种幻想力，而不是终极答案。

她身上也有一些十分传统的东西。之所以等孙子上了幼儿园之后才挑选出来，她以为带孙子是她需求完结的作业，「我肯定要协助一把，可是我也没糊涂到包办一切的职责。」性别标准不自觉地影响她，她没有改写那些规矩，而是挑选毋忝厥职，她与那些更具前进含义的女权观念存在抵触。「她既有这种老一辈思维的捆绑，又有对这种新日子的神往。」刘伟伟说。

她对爱情还神往吗？她敏捷否定。旅途里仅有呈现过有些浪漫意味的相遇，是在云南。其时她在停车场哪儿也不去，等着下月的退休金，遇到一个比她小几岁的老弟。他敬慕她。你想玩儿啥当地，他问。我说想玩儿点不收费，又有少量民族风情的，她说。所以他带她去曼丢村，那里泡温泉才10块钱，「想怎样泡怎样泡」。他们一同度过了愉快的韶光。「我从没问过任何他的个人问题。」她否定了这儿面的含糊，但她从没忘掉那几天。

出来这两年，她从未回过家。「这个病复发率很高的，我不敢确保。所以为什么我要去冒那个险呢？」抗郁闷药片带在车上，从未用过。

我和她谈到了离婚的问题，这也是关于她最大的对立。假如曾经是由于怯弱，现在她现已彻底不相同了，为什么不做决议呢？

「不会。我有两面性。」她说，「我永久不知道拐过弯我会看到怎样的景色，山的那儿是满眼绿色，仍是满目疮痍。我抱有期望，他有改进的心境，经过这一段的检讨，他能够知道到他自己的过错。我期望咱们两个能平心静气地谈谈。我期望咱们一个咱们庭和友善睦地过下去。」

这便是故事的最好结局吗？男人认错，女性宽恕他，他们从此美好地日子在一同。

就连女儿女婿也说，这件事不或许产生，毫无期望。这是狗血剧的结局，不是实际。

「我感觉宽和的或许性不太大。假如能够宽和，他假如知道到他做法太过火的话，早就打电话联络了。」另一次聊到这个论题时，苏敏说。

她知道她的旅程不或许永久持续下去。最多三五年，她仍是要回归家庭。回去之后产生什么，一切人其实都心知肚明。「我知道，什么都不会改动。假如真的是给群众一个结局的话，那结局便是这样，回来没有改动。」杜晓阳说。

但或许，故事结局早就改动了。3年前，她是个割了自己5刀的郁闷患者，现在她是个穿花裙子、画眉、笑得显露牙缝的人。「我感觉其时我要不出来的话，我会在医院度过我的后半段。我的郁闷会愈加严峻，我不想把我的生命糟蹋在医院。」苏敏说。

进入2022年，在她发布的视频里，我看到她有了新的旅伴，小车换成越野房车。房车能够煮饭，她拍了许多烹饪视频。她再也不需求找宾馆洗澡了，车里能够处理。这个夏天我和她通电话，愉快的笑声不断从话筒中溢出，正赶上女儿全家来找她，车里都能住下。她去泸沽湖，去林芝桃花节，去水上雅丹，去格尔木，再一次去了西双版纳，在那里过了年。她的行程慢了下来，在每个当地逗留时刻更久。经济仍然是个重要考虑，房车油耗是之前小车的两倍，走一公里要一块二，「本年油价也涨了，不敢跑太凶猛」。

顺其天然，是她现在的理念。别想那么多。全国的省份，没有到过的只要东北和内蒙了。但还有很多当地没去，一步步来。待疫情停息了，她要把车开出国门。

在我的跟车之旅完毕的那天，苏敏早上8点就动身了。到了中午时，她留言给我：今日这一路比昨日美观，祝你一路顺风。

任何作业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。今日这一路比昨日美观。房车是现在的家。引擎嗡嗡作响。苏敏持续奔驰。

（殷盛琳对本文亦有奉献）